外公之死

纸水仙

每当回忆那年、那个夏天、那一天黄昏，打电话回家后的情景，这是我记忆往昔所不愿意触及的片段之一，因为每一次回想，都会随着我年龄的渐长，思想变异，而加深更多的痛苦与悲伤。一个留着一脸雪白山羊胡子、满目慈祥的老人、一个蚂蚁都不会踩死的老人，一个学识渊博的老人，他就是我外公。我不敢想像，我外公会用悲壮的方式，为自己的生命周期划上句号。

写到这里，我的眼眶红了。几次想写这篇文章，但每次都写不下去。

说我外公的事，就不得不说下我外公的父亲，也就是我太外公。我太外公在1949年前，是当时国民政府国军一名少将。太外公是桂系的一名骨干成员，他跟李宗仁是陆小同学，李宗仁回忆录中也提及过我太外公，跟白崇禧是保定军校同学。白崇禧在当年从大陆撤退到台湾前，叫我太外公一起去台湾，我太外公轻信诱惑，怀着建设理想中国的热情，拒绝了白崇禧的邀请，留在大陆。事后证实，这是我精明过人的太外公一生中最大的失算，他没有想到这个决定，今后给他自己、家人带来多大的伤害。广西省人民政府成立后，我太外公是省政府资政之一。此时，太外公正在参政议政，献计献策，但随着大陆一系列的政治运动，太外公不知所策，被动应付。在四清运动中，太外公及家族私有财产被一抄而尽，房屋被非法剥夺，太外公的亲属有些被打入狱中，有些甚至被枪决。这样环境下，太外公含恨而死，我相信太外公的恨，肯定包含着悔恨。

太外公撒手尘寰，长痛不如短痛，一了百了。但他的后人却刚开始进入悲剧序幕，尤其是我外公。外公为人严谨，学识渊博，写得一手漂亮文字。外公平生两大喜好，一是历史，外公对明史研究最深，写过一部明朝灭亡原因的书，满屋都是历史与围棋的书。二是围棋且造诣极深，五十年代，外公是广西甲级棋手，水平相当于现在职业三段水平，外公有一名学生后来是广西很有名气的一名选手。由于当时政治气氛压抑，所谓出身不好的人，简直像狗一样活着，受尽屈辱。这种感受，是现在年轻人、包括当时的我，没有身临其境是无法感觉到的。从此后，外公在一家集体企业建筑公司做工。

外公每天早出晚归，清晨离开家时，带上中午饭菜，做着繁重体力活。一名官宦少爷，沦落为苦役之人。体力劳动给外公带来的只是疲惫不堪，精神的摧残，却使外公坠入万劫不复深渊，也是铸成外公用这种方式，痛绝生命的必然结局。处于政治生活底层的外公，对自己的父亲、亲人遭遇的结局，有种诚惶诚恐地害怕。生怕自己也会受到莫须有的迫害，在单位里，外公为人处事小心翼翼，受到委屈也不敢有一丝申辩，就是自己在理，也是忍辱负重。就是这样，外公对我们后辈还是关心倍至。我记得在夏天，由于天气炎热，建筑公司都会预备绿豆汤，我外公经常自己不喝，带回家给我们吃。每天晚上，外公还是照旧看书、写文章、打棋谱。给我讲历史，分析过去帝王将相成败得失，辅导我学习。后来我才知道，我对历史的了解，古文的掌握，作文的运用，都是我小时候，我外公对我潜移默化的灌输，而打下的基础。在书的世界里，外公才会感觉到这是一片不会给他带来伤害的天地。

外公就这样苦熬过着每一天，常期精神重负，使外公对自己的安全特别敏感。除了对我们身边的家人，对其他人、包括不常接触的亲戚都不相信。最后发展到对外婆烧制饭菜挑三拣四，经常跟外婆发生争执。隔三差五与外婆吵闹，不过，外公对后辈还是一目慈爱。此时，家人只好把外公迁入另一套房子，就在汽车总站对面。外公入住后，又常常找到家人反映，别人不是想杀他，就是想下毒害他。我们对外公的思维判断不予理解，觉得不胜其烦。外公一个人住，我们也感觉不放心，于是，只好先找外公侄子，后又换成侄女，陪外公居住。由于，这些侄子、侄女跟外公以前在一起时间少，外公对他（她）们不是完全放心，他（她）们也不适应外公对他（她）们的管教，所以双方矛盾激化。后来，这些侄子、侄女再不愿意陪外公，都搬离出去，外公又回到一人居住状态。外公又老怀疑邻居对他图谋不轨，家人商量，只有让外公搬家，之此，外公又搬到黑山苗圃旁一新楼居住，住六楼。当时，我正在外地读书，假期回桂林后，听到外公这些事，我判断外公精神有点问题。恰好，我一位柳州同学父母是一家精神病院领导，假期结束归校时，我特意在柳州停留，找到同学的父亲，请求给予帮助。同学的父亲很热情接待我，把这所医院最好的精神学科专家找来，解答我的疑问。这位专家听我叙述外公情况后，判断是精神妄想迫害症，形成原因是长期精神紧张造成，不过是轻微病。听到专家这一席话，虽然不感觉意外，但我还是无语。

几年过去了，外公就这样住着。我也毕业回到了桂林，不时去看看外公，外公也不经常说有人害他了，不过有时还说下。有次我问他：“住这里感觉安全吗？”外公回答：“还行。”外公身体很好，虽是七十余岁，红光满面，出门都是走路。日子似乎风平浪静，世上很多悲剧发生前都是这样的。这年（具体年份我记不清，不是记不住，是不愿意记，应该是1993年或1994年。）7月底，我在武汉住了很久。这天晚饭后，我去邮电局打长话回家，当时，通讯不象现在这么方便。接通电话后，家人告诉我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外公已经去世了，外公穿着一身干净衣服，用一根绳子，在他居住房屋厅堂，冷静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恰巧这几天家人都没有去看他，三天后，邻居发现有异味，报警后，刑警支队出现场，我家人才知晓。由于，联系不上我，外公尸体己经火化下葬。我放下电话，不知怎样回到宾馆，心情很难平静，觉得胸口堵得慌，决定出去走走。我住的宾馆在武昌区，离长江大桥步行约四十分钟，我走到大桥上，坐在桥边，就这样坐了一夜。半夜中，守桥士兵两次走至我跟前，询问我什么事？我回答到：我一不会搞破坏，二不会跳江，我只想在这里坐一夜。听着长江水川流不息声音，我在心里责怪外公，你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人鬼颠倒时代己经过去，外公，你难道就不能却去往昔红尘那一抹沉重？朝阳日出，太阳终会冲破黑暗，冉冉升起。外公，你的后辈己经长大，再有黑的恐惧，我们一起去承受，光的照耀，我们一起去分享。

外公的悲剧，看似是个人行为，其实不然，外公只是千千万万那个野蛮制度下的殉葬品而已。在那个无法无天、一个人的言语决定千万人生死的年代，法律不能对公民提供合法、公正地保护下，每个人都不能预知明天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那怕你是国家主席，也会受到莫须有罪迫害致死，死时无名。外公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举手投足都流露出中国文化传统品行的人。他没有做一件对社会危害的事，相反，还把爱心传递给众人。但在哪个阶级成份划分个人等级社会中，外公仅仅因为党派相搏，成王败寇，而受到这个畜兽社会的种种折磨，苟且偷生，活着对外公是种多么痛悔的煎熬，含泪往事又多么令外公不堪回首，也许，以这种方式离开，对外公是最好的解脱。随着时间推移，阅历更深，每当回忆外公，这就是我痛苦愈来愈多的原因。面对无数冤死人们，这难道仅仅是犯过一些错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吗？不！制造这些悲剧的始作俑者，一定会、肯定会钉在历史耻辱柱上，接受迟来正义审判。通过外公之事，给我们提示带有尊严活着，建立一个平等、人权、仁爱的公民社会，是有何等的必要性、重要性。

贤人已逝，思念犹存。外公，安息吧！在天堂上，你将不会戴着精神枷锁活着。哪里有大爱、有欢乐、有尊严、有平等，让过去的不快，随浮云移过，被风拂去。在这块土地上，发生多少人间惨剧，使我们痛心疾首，泪飘化雨。外公，我们会把对你的思念，化为心中有桓，更坚强活着，苍天不哭！外公不哭！！我们不哭！！！

河风

对楼主外公、外太公的遭遇敬表崇敬、深表同情，他们的遭遇很有代表性，但却数量众多，不是一人之悲剧，也不是前朝遗民之悲剧，而是整个民族之耗截。岂止你外太公、外公受骗了，我们都受骗了。
还不止是政治耗截，而且是全面的文化、信仰道德、经济等各方面的耗截，真善信仰道德受到深刻全面破坏、传统文化受到灭顶之摧残（文字都简化改掉了，传统文化统统批判为糟粕）、经济三十年停滞不前。
"外公仅仅因为挡派相搏，成王败寇，而受到这个畜兽社会的种种折磨“
非也，历史上朝代更迭，从来没有对前朝任职者后代大面积祸及三代、四代之事（连曹操这种奸诈之徒，都没有人人迫害过其他两国之对手，对其臣子更是择善如流；连杀人不眨眼的元人都能善待宋室臣民），里面有更大的原因，其中之一是喜恼罐竖欲用某种斯想忽悠妻片奴役而已，其中之二是不断的斗以制造空布以达无人不敢说真话好以一人之意强加诸众人而已，其三其四留待将来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