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一盏灯

寻找淡水的鱼

我是一个喜欢走走停停的人，总要在走过一段路后，坐下来，细细地回首一番来时路。无论是成功的雀跃还是跌倒的狼狈，每一种经历对于我，都是无以复制的珍贵收获。我将这些经历一一悉心地收集，并交由时光之水去进行缓缓地浸润、沉淀，就能析出一些透亮的心情晶片来。一枚一枚，错落层叠，交相辉映，既不似柳絮样轻盈，也不同石子般呆滞，俨然是那种涤尽了浮华后，返璞归真的尤物。
    三十一年了，从第一个蹒跚的脚印到如今稍显从容齐整的履痕，期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和心情？而那些遗留在路上的深浅不一、凹凸起伏的踪迹，又能记录和证明什么？回首间，那些脚印竟清晰如昨—或犹豫，或决绝，或退缩，或勇敢，似乎每一次迈出的瞬间里都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而这条三十一年的岁月路，不就是由一个个散落的脚印拼凑出来的吗？如今，它被掩映在记忆的丛林，蜿蜒回旋，纵横交错，既没有直线样的流畅简约，也缺少曲线般的圆润丰盈。我甚至都找不出一个确切的词语，能将它进行一种形象化的勾勒与描绘。生命之路，难道真的如此复杂而神秘吗？
    七年前，我还是一个正在实习的医学生。理论课成绩不错，也很想通过临床的实践，让自己从此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还记得有一次，一位大娘重症昏迷，护士要在病房立即为其插入导尿管，没想到，“呼啦”一下，一大帮实习生全涌了进去，其中就包括我。透过密集的攒动的人头，我看到的，是两张愤怒而悲痛的脸：一个是大娘满眼泪水的女儿，一个是大娘满头白发的老伴。那一刻，我有种被审判和拷问了的窒息，很深很浓，整个人都几乎要倒下去。
    以后虽然拿到了执业医师证，我却终于没能正式执业。惋惜吗？后悔吗？如今想想，滋味万千。对于一项时刻面临着生离死别的神圣职业，我真的有些力不从心，而这个缘由，近乎荒诞。
    一直都很想做一名老师，教什么不重要，只想留在书墨飘逸、书声琅琅的校园，和我的学生们一起憧憬，一起涂画。可惜可憾，这个愿望却也在一番浮沉过后，消散遁逸，永不再重现。
    然后，就开始为了纯粹的生存而简单地生活。不再激情飞扬地梦想，也不再雄心壮志地设计，只平静而淡然地做起了尚可维生的工作。一个曾经心高气傲的女孩，开始习惯并接纳了生活的平淡无奇，究竟是顺应后的从容还是无奈中的承受，说不清也道不明。
    未来的路似乎依旧漫长，假如我的一生能有六十岁甚至更长，那么我还有一半以上的路没走呢。不管下一段路上我是会笑还是会哭，总觉得自己会比以前和现在要走得坦然一点，自信一点。一切都将如画家笔下的风景一般，蜿蜒无穷，渺渺遥遥，却总会有一些美丽生发，流传。
    而我所珍视的经历，绝对不止是自己这些单调也沉闷的记忆，那样的我会狭隘到一种近似自闭的境地。扪心自问，那些关联着我生命的人，亲人，朋友，甚至是一些陌生人，其实都是我珍贵经历的丰富者与开启者。“独木难立，独人难活。”老话这样讲。其实，这个世上，又有谁能够真正一个人活着呢？
    记忆深处，一直保留着这样一个故事：一位劳苦了一生的农民，晚年身患癌症，受尽病痛折磨。临走前，他伸着瘦骨嶙峋的手，尽力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留了这样一番话：“往后啊，遇到那些个商贩，要买就买，觉得不合理就走，别老争来吵去的，累了自己，也耽搁了人家做生意。”听说，老农走得很是平静，一脸的轻松，就像是大彻大悟后终于寻得了解脱。
    还有个故事，是关于我的。那年我大概也就四岁吧，家里还又苦又穷。邻居是位教书先生，日子要比我家强很多，印象中他家很少与邻里往来，偶尔见大人们碰上了，相互也只客套地招呼一声。有一次，天都黑了，我玩耍回来，却发现大门还锁着，父母劳作还没回来。门前有片树林，在夜色笼罩下，黑黢黢的，像是一个个的怪物。坐在门口，我一遍遍地张望，却老是看见这群怪物在那里手舞足蹈，加上肚子“咕咕”地直叫唤，真是让人害怕极了。刚巧，邻居家有小孩出来转悠，没多想我就跟着她去了。记得那晚他们家吃的是凉面，案板上晾了一堆。等到父母后来站在大门口长一声短一声地吆喝我的小名时，我已经吃了邻家的一小碗饭（没吃饱，但没好意思多吃）。接下来，就发生了我这一生都不会忘却的一幕：当我向外走的时候，教书先生的孩子一直跟在我的屁股后面，大喊着：你吃我们家饭了，你吃我们家饭了，……我又羞又臊又急又怕，低着头，一步一步地挪着走。父亲就立在大门口，看不清他的脸色，天实在是黑极了。只记得他粗糙而有力的大手，一把拽起我，就像拎小鸡一般，紧接着，一堆噼里啪啦的巴掌，就落在了我的身上，火辣辣地生疼。这是父亲第一次揍我，却也是这一生揍的最狠的一次。还记得，那夜，我家没起灶。当我被母亲疼爱地拥进怀里，沉沉睡去的时候，父亲好像还坐着，在院里，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会吃别人的饭、动别人的东西，一直到现在，也许，还会延续到我离开世界的那一刻。
    有些事，也许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感受和看法。可我始终理解并尊重着我倔强的父亲以及那位朴拙的老农。在他们的身上，有一种东西，熠熠生辉，历久弥亮。
    有一句歌词，让我一直深深地感动着：“多希望用我小小的一生，静静为你点亮一盏灯。”
    一盏灯，一盏慰藉心灵的灯，一盏温暖旅途的灯。它的光，柔而不弱，清而不淡，就像是由一束束零散的细线，密密地融合而成。当我们虔诚地擎起它的时候，夜色浅了，寒冷远了，路，也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