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村子的强子

Rosalind

在80年代中期，一个守寡母亲在穷山恶水的乡村里，咬着牙，勒着肚子，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军校大学生，然而，等待这位母亲的又是怎样的结局呢？
走出村子的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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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子20岁不到，考取了一所军校，他母亲拉着强子手不停的说“强子，你出息了，妈放心了。”强子的妈得知儿子考取了军校，比强子还要激动，仿佛她从黑夜里看到希望的曙光。强子可是那穷乡僻壤第一个走出村子的大学生，让她母亲特别的荣耀。
自从强子考取了军校，强子妈无论到那儿，都会感受到乡村们投来羡慕的目光，耳根里听到尽是乡村们由衷的褒奖声。强子妈守寡能带出强子那样的孩子，成了附近为人父母的榜样和效仿的楷模。强子妈自然自豪，觉得他的强子出息了，为自己争了脸面，为祖宗增了荣光，人前人后让人敬仰、尊重。感觉强子将来就是她的依靠，强子妈睡着觉都在笑。强子母亲万万也没想到她晚年比那些村里人的儿子守在家里种田的父母还要悲凉。
强子读书期间，时不时为母亲写信，问安。强子母亲可自豪了，常常拿着强子的信让有文化的人读听。强子妈没文化，那个时候农村女人也没几个有文化的。强子妈听着强子的信，抹着眼泪，脸上挂着幸福的泪水。帮她念信的人念完了，总会加上一句“强子他妈将来有靠了！”强子妈接过信，脸上洋溢着笑，小心把信按原样折好，当着宝贝。
强子的信，强子妈足足攒了一大摞，放在她睡觉的床头。夜深月明的时候，强子妈想儿子了，摸索着一封信来，就着月光一张张的展阅。强子妈虽不识字，但她触摸着信纸，仿佛握着儿子的心，母子相互牵挂着，觉得彼此近在咫尺，可感可触，心心交融。强子妈想儿子，越想越觉得夜也跟着拉长了时间，整夜的睡不着，辗转反则。强子妈才想起接到强子的来信好些日子，还未请人代写封信给强子。强子妈寝室难安，失眠了，期盼着天快快的大亮，好请人代写回信。
强子毕业时写了一封信，告诉母亲走上工作单位，可能写信的日子少了。因为以后工作忙碌，会有些疏忽，请母亲不必在意，儿子永远是母亲的那个儿子，那个与母亲同甘共苦的大山里的儿子。强子妈心里感觉没什么，觉得强子忙乎工作，可以理解。请人代写了回信，很大气的说家里一切安好。家里收成不错，做娘的有儿子心里记着，便满足了。告诉儿子不必老想着娘，好好奔前程，娘很好，身体健康，切记操心，只要儿子好就是娘的好。可怜天下父母心，强子妈的心无不拽在儿子的身上。
强子留守部队，也是有原因的。强子长得一表人才，性格温和淳厚，被一位首长的女儿看上了。再说强子也是首长的得意弟子，跟首长来往频繁，深得首长家庭的欢迎和器重。强子自然而然成了首长家里的座上客，与首长一家形同一家人。强子与首长女儿的感情日益深厚，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强子走出大山，庆幸自己的幸运。
强子恋爱了，写信告知母亲，他很快会带女朋友回家让母亲见见未来的儿媳妇。就在八月十五前一个星期。强子妈接到消息，兴奋极了，儿子有了工作，又有了女朋友，那正是双喜临门的好事情。强子妈精神焕发，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地干干净净，逢人就说“俺强子谈对象了，不久带着对象回家了。”
村里人说：“这不，村里人早看出了，你们家到处整理得整整齐齐，与往常不一样，是有喜事了。”
强子妈眉开眼笑：“是啊！这不，强子带对象要回家，不拾掇拾掇怎么像样子。听强子信里说还是首长的大闺女耶！”
“大嫂子，你终于出头了，儿子出息了！”村里人无不羡慕的说，直说得强子妈心里暖暖的。
强子妈从箱子里拿出攒了许久的钱，购置了两个大棉被和大红绸花被里被面，缝制好。还特意腾出一间宽敞的厢房，整理好床铺，一切就绪。强子妈拍拍衣襟，望着焕然一新的屋子，秋天的阳光洋洋洒洒，撒在整理好的床铺上，照得床上的绸花被子鲜亮生辉。强子妈笑了，仿佛看到儿子与儿媳妇羞答答的拉着手，坐在床沿上，好一对绝配佳人。
强子妈手搭凉棚站在自家的院落里，每天仰着头往外望，盼着强子带着媳妇回家。强子家的院落虽然陈旧，但在强子妈整理下，显得干净整洁，宽敞明亮。强子妈对自己的成果很有些满意，院落里的几棵桂花树郁郁葱葱的，桂花树上挂满了飘着芬芳的黄色小花，飘逸素雅。强子妈站在自家院落里，想得出神了，这座孤寂的院落里，不久的将来强子会带着一大堆的儿女，拜访这座院子。强子妈坐在桂花树下的躺椅上，看孙儿们嬉戏热闹，享受着天伦之乐。
”妈！“强子妈太出神了，猛听到熟识的叫喊声，才回过神来。英气逼人的儿子带着一个如花似玉的俊俏姑娘站在面前。强子赶忙扯了扯衣襟，招呼着姑娘进屋子。
强子妈拿了一张长凳，黑乎乎的。强子妈用袖子使劲的擦了擦，热情招呼儿媳妇坐。强子妈忙着奉茶，还特意做好了摆上农村招待贵客的十大碗．儿子坐下了，儿媳妇望着凳子不肯落座。强子妈看强子的对象不肯坐凳子，心里暗想，是不是凳子太旧了看起来不干净。强子妈虽然在强子未到家擦了又擦，还在强子他们进屋子的时候用袖子使劲擦了，难道还不干净？强子妈走出屋子，跑到强子伯伯家借了一张稍微新的凳子过来，强子的对象仍然不坐。强子妈拉着强子到屋子说话，问他媳妇是不是嫌弃他们家？强子好言劝慰妈，没有的事，只是不习惯农村生活习性而已，硬板凳坐不惯，叫他妈别把这事放在心上．
强子对象勉强吃了点东西，就对强子说：“这乡下屋子那是住人的地方，喝水用大勺子挖着喝，凳子黑乌乌的，上厕所不方便，那个茅厕老远闻着臭死了，怎么方便啊？我们到镇上开个房间，总比这儿舒服。”强子对象说完要强子一起到镇上去，不然晚了。
强子家离镇上十多里路，强子好容易回家，跑到镇上开房觉得绝对不妥了。母亲怎么交代？村里人会有什么议论？
强子做出为难的模样，解释母亲好容易守寡养大他，咬着牙，勒着裤腰，让他有了今天，总不能冷落了娘。乡村再不好，不习惯，隐忍几天就过了，别让人说闲话，让母亲没颜面。
强子对象生气了，摆出了大小姐的姿态。说强子在家可以，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在那破院子屋子里过夜的，要求强子到镇上开个房间，她就在镇上等着他。强子说尽好话，也不能说服。强子拗不过女朋友，只好依着她。
强子妈凝视着几天整理得好好的院落，卧室，那些崭新的绸花被子好像幻化成了小丑，在笑话着自己，两行辛酸的眼泪滑落了下来。
强子在家住了几天，村里人问三问四，搞得强子里外不是人。强子妈先前所有的喜悦感一下子消失殆尽，人前人后觉得没神气了。
强子碰着女朋友这般情形，进退两难。强子无颜面对乡村们，给了母亲一些钱，带着女朋友回部队了。儿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儿子难堪也是母亲的难堪。母亲不好说什么，村里同堂房的叔伯劝解强子还是与那姑娘分了算了，城里人，高官女儿娇贵的很，不门当户对，乡下人高攀不上。强子沉思不语，不作表态。
村里对强子议论纷纷，说强子拿不起舵，连个女朋友也制服不了，将来要结了婚这家里的老娘有得受，强子看样子是个“妻管严”。村里人怎么知道，强子在部队得到提拔，很多地方靠着女朋友的父亲。如果强子放弃了女朋友，也就意味着放弃前途。何况强子早已与女朋友是事实夫妻了，只不过象征性地回家见见母亲，宽慰一下母亲。强子还期待在家乡摆个酒，让母亲在村人面前风光风光，这一切都成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强子自从走了之后，强子妈抑郁寡欢。强子妈在田间地头，遇到村人，再也直不起腰，说话也变得底气不足，有气无力。
强子结婚了，母亲没有参加婚礼。强子有儿子了，母亲也从未看到过自己的孙儿。强子一年偶尔回家一两次，不到两天便匆匆地赶着回去。强子妈心灰意冷，无不伤心落泪。
过了好几年，强子妈身体越来越弱了，岁数也大了，老了。一个独寡老人，孤独的守着破旧的老屋子，心境凄凉不说，还得自己打理生活。强子一年给不了多少钱，强子妈身子骨动得时候还会忙活田地，补足生活来源。村里人见着强子妈，无不扼腕叹息，为强子妈抱不平，以为强子走出了大山出息了，强子妈会被强子接到城里享福安度晚年，想不到七老八十孤苦伶仃的独守时光。乡村们觉得强子对待母亲比他们家种田的儿女还要差。强子极少回家看望母亲，强子妈年老体衰，晚景孤苦无依，凄婉悲凉 。
强子妈在一个春天病了，病得很严重，卧床十来天也不见好转。堂房亲人打电报给他儿子，迟迟不见回音，堂房亲戚帮强子妈拿药请医生，忙乎着，看着大家同一条根上的人，才那么热心关照。强子竟然无动于衷，不回信，也不拿钱回家。村里人听说了也纷纷不平起来，骂强子是个白眼狼，白养了，只是可怜他老母亲孤苦伶仃，过意不去，给个照应和安慰。
强子妈的病过了几个月时好时坏，熬了几个月终于不能起床了。强子妈嘴里念叨着强子，守护她的堂房亲戚宽慰说强子很快就会回家了，强子妈沧桑的脸上淌下几滴浊泪。
强子堂房亲戚对强子的行为特别反感和不满，连着打电报给强子，强子才勉强回家了一个星期护理母亲。走的时候丢下两百元钱给叔伯们，叫他们打理他的母亲，他那边很忙抽不开身。强子的叔伯与强子算了帐，说他那两百元钱不够先前他母亲的医药费，那可是大家凑的份子。强子说口袋里只有那么多钱，到时要多少再寄过来。事实呢？强子回去以后一分钱都没有为母亲寄过来。
强子的堂房亲戚无数次写信催强子寄钱，回家照顾母亲，强子并不放在身上，不拿钱＼也不回家。结果强子的行为在周围村里被传播开来。
强子在家乡成了不孝的反面人物，人人唾弃的忤逆子。
强子妈一病不起，还不到年底便咽气了，一个人凄然然呻吟着强子的名字，守在她身边的堂房亲戚无不掩面垂泪，为强子妈心寒。
强子回家了，老婆孩子都未到场。村里人远远地看到强子走进村子，大家回家关紧大门，不与他打招呼。强子走进母亲的卧室，看到枯瘦的母亲张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守望着什么的模样，千呼万喊不见回应。
强子伯伯看到强子，过去一巴掌重重打在强子的脸上，强子鼻子流出鲜红的血，眼泪随着滚落而下，不说一句话。
他伯伯气冲冲的说：“今天一巴掌我是代表你母亲教训你这个不孝的儿子，可怜你娘为你省吃俭用送读书上学，你就是这般出息了，有了老婆忘了娘。”

Rosalind

他伯伯又一拳头过去：“这一拳是我代表我们家族给你的，你这个忤逆子，有辱我们家族的颜面，让你永远记住。”强子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呜呜的抽泣。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强子对这句古言不是不理解，而是为了自己的人生而忘记了做一个儿子的责任和义务。
强子母亲过世了，村里人都关闭大门，不肯为强子母亲吊丧抬山（抬棺木入土）。他堂房亲戚在气头上也不愿意为他母亲设灵堂。
强子独自到镇山购置了寿衣鞋帽，为母亲穿戴清楚。强子的老家＼老屋子里阴暗，透着阴冷的寒气。强子摸着娘的手，低低的述说着：“娘，儿子不孝，你走了，村里人，包挂亲戚都不愿帮忙为你设灵堂。他们都躲着我。我知道错了，我也是没办法，舍不得老婆孩子，受制于人。”
“你不知道我磨破了嘴皮，跑了整个村子，无人理我，整个村子一下子好像寂静的厉害，大家不出门躲着我。娘我怎么办才好啊！”强子痛悔哭泣着。　　
几天过去了，强子形容枯瘦，满脸萎靡，胡茬满满的。强子伯伯不忍心弟媳妇死不能安然入土，走到强子的老屋子，默默地看着强子。强子看到伯伯，像看到了微弱的亮光，爬到伯伯面前不住的磕头，痛哭着请伯伯原谅不孝侄儿，请人为母亲置办丧事，入土为安。
强子伯伯站着，一脸的惨然，冷冷的说：“你是村里人的耻辱，你还有脸求村人帮忙。”
“你母亲生前得了你多少孝道，你母亲过世了，她可怜啊，一辈子未看到孙儿，更没听到孙子叫一声奶奶。你就是你母亲的好儿子，忤逆的畜生！”强子的伯伯扬起手，最后还是轻轻的放下了。
强子伯伯侧过身，意欲走，强子匍匐着爬过去，痛哭零涕，抱着伯伯的裤脚求乞，磕着的头一片狼藉，血污满面。
强子伯伯最后提出了三个要求：第一：强子当着全村人的面检讨自己的忤逆不孝；第二：强子亲自到全村请求村人帮忙；第三：强子母亲出丧过程，强子三步一叩拜，直到母亲的墓穴边。
强子流着眼泪，一一答应了，才安葬好母亲。